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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平十六年的春天其实来得并不晚,外面的天气已经逐渐暖和起来,冰雪早消融在越来越热络的人们的活动里,然而在皇城紫禁之内,早春二月,依旧意味着料峭清寒。
隔着蒙了白汽的窗户望进去,只看得到一片幽深又模糊的暗金色,太子在阶下不由眯了眯眼:还是和以前一样号称接见了,其实却连衣角也没让看着?又似乎……今次屋里比前几次来时要亮一些……正想着,见一人挑帘而出,对他躬身行礼:“殿下。”
正是再熟悉不过的大内都总管郎溪。
“郎公公免礼。”
东宫和蔼微笑,完美无缺的笑容上眉头也微微皱得完美无缺,压低声问道,“父皇呢?又睡着呢?”
却见郎溪摇了摇头,细致长眉舒展着:“殿下今儿可算是来巧了——圣上醒了,正要召见您哪。”
“是吗?”
太子露出又惊又喜神色,忙整肃衣饰。
“殿下请。”
郎溪亲为他打起门帘。
许久未得准入的人一进屋便觉得热,暗中低眉打量,只见钦庆宫内,家具之上都铺上了华贵厚重的羊毛毡,四面都放上了燃着乌金炭的火盆——素恶奢华的帝君竟能对这一切听之任之,想来定是病体日沉的缘故——早晨的阳光透过雕梁画栋射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亮金。
太子躬身觐见,规规矩矩行完礼,抬起头来,似乎是干暖空气,又似乎是那金光迷了他眼,适应了会儿,方才在那片金色中找到了那薄如片纸的身影,开口叫了声:“父皇。”
兴许是许久未当面叫,一时竟有些滞涩。
靖平帝靠坐在南窗旁榻上的老位置,应是已坐了会儿了,身后层叠的大靠枕上凹进去不少,这让他整个人越发像是陷在那锦绣堆叠里,也越发显得消瘦,闻声,放下手里本章,抬起眼来,略略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太子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垂首道:“儿臣不孝,这些天来都未能来给父皇请安。
父皇,您可清减些了……”
“朕知道你来了好几趟了,都不碰巧。”
靖平帝淡淡一笑,“再说了,近来是朕让你担着天大的干系,一直在外头忙碌不休,怎么能说是你的不是?”
太子忙诚惶诚恐的回道:“蒙父皇看得起,让儿子挑这副千金重担,儿臣怎敢不尽心竭力?只是这么些天都未能得见天颜,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你忙你的便是了。”
皇帝摆摆手,打断他话,“朕知道你办事的心……”
正说着,却见皇长子抬起头来,面上虽无太大表情变化,眼眶竟是微红的,不由就一顿。
午后暖阳正好,照得一地淡淡熔金,映得父子俩身上的龙纹金光漾漾,二人都像沉浸在一片澹澹金波之中,直迷了人眼。
太子拢在袖里的手指在抓着的奏折上悄悄的紧了紧。
靖平帝的目光自花镜上方飘了出来,抬起手来——有一瞬,旁边郎溪以为他是想摘下,已微微躬身想去接过——却见皇帝最终只是扶了扶镜腿,开口问皇太子道:“有事要说?”
太子忙敛容,凤眸已然沉静如常,先是轻声道:“外头和京里,都有奏报。”
“外头?”
却听靖平帝冷笑了声,“不就是之惟嘛,又下了城夺了池了?!”
太子的声音便也大了起来:“没有。
禀父皇,这次是报捷的奏表——雍州刺史栾泰启奏万岁:雍州坚壁清野,御敌于城外已逾五日,逆贼久攻不下,损伤甚重,败像已露。”
靖平帝仍是面带冷笑,右手两指轻轻敲击着几案上堆叠着的几本奏折,道:“就是被围城了嘛,也好意思来请功?”
太子起先一怔——他原本确有来为栾泰请功的意思,但如今听皇帝这样说,便知不能再出口。
亏他反应迅速,忙转而言道:“父皇说得是,栾泰打仗的确是不太在行——他是文状元出身吧,锦心绣口,倜傥风流,儿臣至今还记得当年他大魁天下的那篇美文,想不到除了满腹经纶,他竟更有这样的赤胆忠心,且不论战果如何,此等忠贞英勇,也高过一些所谓名臣宿将了。”
郎溪低眉顺眼在旁,却是听得分明:这明里是在褒守城的栾泰,暗里则是在贬开关的薛简,更有自薛简之后纷纷因各种原因而弃城降兰的大小守将、封疆;更有明是试探,暗是施压,逼那一直未亲身表明态度的人宣旨明谕,公然分辨“忠奸”
。
却见靖平帝只是淡然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自景帝往后,开国功臣日益凋敝,我轩龙朝便再不缺状元,只缺能臣——便是皇族之中,似先头九弟那样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的,也稀罕得紧了——以后,需得更加留意了选拔人才才是。”
太子只得点头说是,念头转了两转,却始终再找不出话来续此话题,便递上两本折子:“这是栾泰等的奏折,还有前方的战报,请父皇御览。”
作罢。
郎溪上前接过,靖平帝抬起手,内侍总管便将折子放在他手下那堆奏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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