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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美的花也总生在泥土里,而越肥沃的土地越是泥泞肮脏。
薛简一进门便看见那曾以莳花弄草闻名的亲王正摆弄他房里一盆什么——初春时分,那不知名的花儿还满枝空廓。
那人忙得一头热汗,听他进来,头也没抬的说道:“朝义,你家的花匠是怎么搞的?连‘踏莎行’开春要松土都不知道,看过几个月你赏什么?!”
他抱臂倚在门边,勾勒一笑:他还当是京城王府哪!
边将府里怎会有什么花匠?这唯一的一盆花花草草也还是……
却听那人又道:“明明不会伺候,还买这么贵的——你知道这一盆在京里要卖到多少两银子?白白被你糟蹋了——嘿,居然还没死透呢……”
他瞬间僵直,笑容一寸寸淡去:原来人已经忘了——这珍贵的名花是来自何处——那年离开京城的时候,谁塞给他满满一包花籽,约定花开的时候再携手共赏?北地苦寒,他试着种了多次,才终于长出这一小盆,可惜却始终没见过开花——原来,是种的方法不对啊。
可当时,自己又为何不问,他又为何不说……?
一瞬的恍惚。
有仆从轻轻的走进来端上热茶和手巾,又轻轻退下。
那边终于忙碌停当,放下花盆,拿毛巾擦了擦手,一抬眼便当先看见站在门边的人手里拿着什么,皱眉问道:“朝义,那是……?”
他回过神来,淡声回答:“对岸来信。”
原坐在软塌上的人却弹了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素笺:“什么?之惟邀你同船赏月?”
不敢相信似的又反复看了两遍,然那白纸黑字却是明明白白的证明,事实就是如此:靖难军主帅叛王之惟,诚邀澜州刺史忠威将军薛朝义,泛舟江心,听涛赏月——就在当晚。
信王手捏那笺,微微发颤:“他这是嫌他每天在江对岸吹笛,还风骚得不够?还非要拉你亲自去欣赏他的儒将风度不成?朝义,你可千万不能去啊!”
薛简失笑,但望着那咬牙切齿的人,却又莫名的感到丝暖意,便回答:“薛某又不是没‘欣赏’过?他既日日吹笛,我便日日给足他面子派人渡江去听——他有他的弦歌,我也有我的雅意——他有意要让我探得他军心齐整,士气高昂;我也让他知道我薛简从容以待,不骄不躁。”
“那他这是……”
信王沉吟,“他可是打不过了,便要设鸿门宴?”
“说好江心一船二人,只各带一船夫。”
薛简冷冷一哂,“难道他武功能高过我不成?倒是我摆鸿门宴,比较可能。”
“那他这是作甚?”
信王眯起了原就狭长如线的凤眼,死盯着那一张薄薄纸张——淡青信笺,秀逸字迹,如此的风雅,也如此的危险——忽道,“这上面不会有毒吧?”
见他端详半天竟冒出这样一句,薛简不由轻笑着摇头:“我料兰王不会如此行事。”
信王冷哼了一声:“他难道还是个磊落君子不成?”
见人淡淡挑了挑眉峰,虽未出言,一股清冽之气却扑面而至,便识趣的没再往下提那晚夜渡之事,只道:“朝廷已下旨定了他谋逆之罪,你还以王爵称呼,也不怕人弹劾。”
“叫顺口了,一时难改。”
薛简清冷一笑,毫不在意,“再说了,别的不敢说,这澜州城内,还无人敢出卖我,也无人愿出卖我。”
信王自知他这份自信满满来源于这多年的治军严谨、保境安民。
的确,在这锁澜关上、澜州城内,他薛朝义说话比朝廷诏令更管用,近十年的宁靖太平,使他几乎成为军民心目中的护佑之神,也正是他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依存,便忙又改出言赞许:“是啊,朝义你这治军治民之道,小王真是服了。”
薛简反敛了笑容,轻轻摇头:“王爷过奖。
薛某治军治民其实只是一条:令行禁止,公正严明,不论尊卑上下。
只要上下公平,人心自然就定了。”
信王被他沉水目光看得一缩,说者似无意,听者偏有心——虽至今连朝廷也未揭发他在朔方所为,但他总觉那从不发问的黑眸已发现了什么——便忙叉开人注意,讷讷说道:“我不过是为朝义哥骄傲,却引出你这么大番道理……”
不知有意无意,那一声旧时称呼果激得那波心一荡,薛简蓦然垂了眼:“王爷错爱,是薛某……”
话未说完,便听面前人长长一叹:“朝义,我怎就不能再叫你声哥哥了呢?”
刹那间,往事如烟,纠缠而至——
对面而立的似乎依然是那两个无知少年。
一个扁着嘴唇死命忍住,眼泪却还在眼眶里打转:“有什么了不起的,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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