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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在紫檀木的御案底下数蚂蚁,母后镶着南海珍珠的裙裾扫过金砖地,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
那日建康城的蝉鸣格外刺耳,老太监周福突然闯进来把我往肩上一扛,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麻饼。
穿过九重朱漆门时,饼屑簌簌落进蟠龙纹的衣领里,痒得我想笑,直到看见龙床上那只青灰色的手——父亲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可他的眼睛已经不会随着我手里晃动的玉连环转动了。
母后用金丝护甲掐着我的后颈逼我跪下,我盯着父亲嘴角凝结的褐色药渍,突然明白昨天偷喝的那碗苦汤药,原是这个味道。
桓温进宫的阵仗比年节祭祖还吓人。
他的铁甲卫把含章殿围得连只耗子都钻不出去,那柄镶着红珊瑚的佩刀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我第一次被按在龙椅上时,冠冕的玉旒把眼前割成碎片,只能看见他腰间螭纹玉带扣的反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陛下该学写自己的名字了。”
他握着我的手往诏书上按,虎口的老茧磨得我指节发红。
朱砂印泥蹭在袖口的团龙纹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那天夜里我抱着从父亲寝宫偷来的铜鎏金香炉睡觉,炉膛里未燃尽的安息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成了我对“皇帝”
二字最初的记忆。
谢安入宫授学时,我正在太液池边用奏折叠纸船。
春日的柳絮落了他满肩,这个清瘦的老头蹲下来与我平视时,腰间玉佩撞在池边太湖石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陛下可知何为民?”
他指着池中争食的锦鲤问我。
我赌气将最后一只纸船抛进水里:“民就是每天要给我磕头的人!”
纸船载着弹劾桓温的奏疏缓缓下沉,谢安的白胡子颤了颤,突然解下玉佩系在我腰间:“那老臣便教陛下如何让鱼儿自己跳上岸。”
元服礼前夜的雷雨掀翻了半个御马监。
我躲在先帝的武库里擦拭生锈的箭镞,司马道子举着烛台寻来时,脸上还沾着偷吃炙羊肉的油渍。
“哥,听说冠冕上的玉珠能换三百头牛?”
他摸着镶满宝石的箭囊直咂舌。
我望着窗外被闪电照亮的宫墙,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我们蜷在冷宫的炭盆边分食烤雀儿,道子把最后一块腿肉塞进我嘴里,自己啃着焦黑的骨头。
此刻他腰间佩着的错金匕首,正是桓温去年赏赐的寿礼。
加冠那日的朝阳把太极殿的琉璃瓦烤得发烫。
礼官唱诵声里,我数着丹墀下跪拜的群臣:桓家的云雷纹锦袍、谢家的竹青纱冠、王家的犀角笏板......当谢安将沉甸甸的十二旒冠冕压在我头上时,颈骨发出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铜铃鸟。
祭天玉璧碎裂的刹那,我瞥见桓温在阶下抚摸刀柄的螭纹,那纹样与父皇临终紧攥的玉连环如出一辙。
淝水战报传来那日,我正偷穿谢玄的明光铠玩。
冰凉的铁片贴着单衣,铜护心镜里映出张苍白的少年脸孔。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撞开殿门时,我打翻了半罐西域葡萄酒,殷红的酒液漫过标注着寿春城的沙盘木签,像极了前线渗血的土地。
“苻坚的先锋已渡过淮水!”
谢安的声音却比池面结的薄冰还稳,他握着我的手在布防图上画圈,虎口处新结的痂蹭得我掌纹发痒。
深夜潜入尚书房,听见这位泰山崩于前的老臣正对月焚香:“琅琊王氏七代先祖在上,不肖子孙今日赌上全族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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