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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雪不小,你看看他们去,别让旁边的树压断了,埋着碑。
我低着头答应,把刚收拾好没多久的厚外衣翻出来裹上,又戴了一条围巾。
母亲这些年腰疼犯得厉害,我便没让她跟着一起去。
我推开门走出去,凉意从落在鼻尖的一朵雪开始慢慢渗入身体。
脚下传来熟悉的踏在雪地上的感觉,我轻轻缩了一下脖子——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不太喜欢雪被压实的声音。
母亲还在门口看着我,我挥挥手,让她先进屋。
黄昏尚未到来,我沿着那条走了很多次的路慢慢走过去,偶尔看见一些幼童留下的脚印和不成型的小小雪球,七零八落地散着,想来也是还没来得及堆出什么形状便被喊回了家。
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每一个生命都猝不及防,草叶上甚至能看见还没来得及蜕壳就死去的蚂蚱,我没有刻意避开,于是裙摆拂过时它们僵硬的、冬天的躯体便掉回那生养它们的大地了。
拐过几个弯之后,便遥遥能看见雪色与尚未丰满的绿色间矗着三座碑,一旁的老树已经低低地挂了雪簇。
它们披着新雪,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等我过去。
中间那座是大哥的,左边的是二哥的,右边的是父亲的,听母亲说,他们三个生前一样高;再看看,死后也还是一样高。
每次想到这点,我都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点酸涩的笑意。
我随手从树下拾起一根木枝,开始轻轻拍打着脆弱的树梢,那雪于是簌簌地落了下来,在我的手边掀起一场冷风,把树底下新长出的一点绿叶子埋得彻底。
不知从何传来一点鸟叫的声音,我茫然地抬头望了望,靠着树干慢慢坐下。
三座墓碑在我面前静静坐着,恍然间我好像变回了从前那个连心事都只有巴掌一点点大的小女孩。
我已经很久没有拿出他们三人的照片看过了,母亲也是。
或许是彼此都怕撞见了会伤心——人们似乎总是只有在葬礼的当天才能拥抱着一同哭泣。
父亲睡梦中离去,没有太多痛苦,连母亲也只说他是得了解脱;可是当提起两个哥哥,她便每每光是张开嘴便忍不住低下头去。
我注视着她掺杂着白发的发旋,总感觉那个小小的漩涡把我一起也吸进去了。
我轻轻扣着树枝上的树皮。
这枝条显然已经脱离母体有一段时间了,树皮干燥得指甲轻轻一撬便能脱下来一大片,露出里面缺水已久而形成的苍白。
上面带着一小片叶子,也早已枯萎蜷缩起来。
此刻它已经被我自己的体温焐得温温热,在这样清冷的、我们四个人的世界里,给了我一点可以切实触碰到的依靠。
我轻轻地把那根树枝支在腿上晃着。
当年我和二哥一起坐在大哥的碑前时他就很喜欢这样做。
关于大哥的事情,除了我自己一封封阅读过的信件之外,大多都是他像这样一边晃着树枝一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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