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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一场闻所未闻的奇遇,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如果罗正雄稍稍晚上几分钟,或是多在沙漠里迷上一会儿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后想起来,罗正雄仍忍不住倒抽凉气。
罗正雄是在傍晚时分到达出事地点的,记不清他已翻了几座沙梁,越了几道沙壑,反正站在九景儿梁上时,夕阳已残血似的泼下来。
罗正雄一眼望见那抹绿,真的,按说站在那个方向,是看不见那抹绿的,可罗正雄分明是望见了它。
那绿盈盈的,闪着光儿,泛着波儿,令九景儿梁上的他顿然扫去疲惫。
那不是幻觉,罗正雄后来再三想过那个傍晚沙漠里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很真实。
他确实是被那抹绿吸住了,灌了铅的双腿忽然间有了欲望,冲下去的欲望。
他站在沙梁子上,似乎冲沙谷里吼了一声,似乎没,但他心里确实发出过一种声音。
那是被荒漠灼痛了的双眼望见绿时情不自禁发出的唤,那是焦渴的心田闻见水的气息时自然升腾起的响,喜浪滚滚啊!
罗正雄几乎以野马脱缰的速度,冲九景儿梁下冲去。
那是怎样一道梁啊,你在沙漠中,几乎望不见那样的梁,或者那原本就不叫梁,沙漠是生不出那种梁的,那梁只在深山峻岭中有,只有罗正雄的老家有。
从九景儿梁到对面的十景儿梁,似乎只有一步,罗正雄如果用力一点,几乎就能纵身跃过去。
可那一步是没有人能跃过去的,很多个日子后,罗正雄带着万月,拿经纬仪测过,那看似一步的距离,其实比黄河还宽,但站在九景儿梁上,你看十景儿梁,仍觉得它只有一步。
那一步是心的距离,你认为它近它就近,你认为它远它就远。
万月后来这样解释了一切。
可那个傍晚,那个被血似的夕阳笼罩了一切的傍晚,罗正雄心里是没有这些想法的,他就一个念头,必须要找到万月,一定要找到万月。
他甚至怀疑,站在九景儿梁上吼出的那一声,事实上只可能有两个字:万月。
罗正雄不是跑下九景儿梁的,他跟万月一样,是被流沙送下去的。
很多年以后,罗正雄在九景儿梁建起了一个滑沙场,还特意给它起了一个名:万月梦园。
细沙如同一只有力的手掌,不容置疑地将他一把推到了谷底。
那是一种梦幻般的感觉,那是一种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的感觉。
坠入谷底,罗正雄拼命呕吐起来,沙把他的整个肠胃洗刷了一遍,沙也把他的灵魂彻底洗礼了一遍,等他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时,世界不见了,天不见了,地也不见了,能看到的,只是一条窄而长的深沟,幽幽的,空灵,神秘,密布着阴暗,还有看不见的危险。
罗正雄下意识地拔下枪,从九景儿梁失重般地一头栽下时,他的手居然能死死地捂在枪上,可见他跟枪是怎样的一种亲密关系。
他往里走,那时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已失去了方向,压根辨不清东南西北,他觉得应该往里走,步子就迈向了里。
后来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里,沟谷是没有里外的,它像一根腰带,环住了九景儿梁,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他都能遇到那片绿,遇到在绿中跟死亡对峙的万月。
万月跟死亡只有半步之遥,或者说,她的一条腿已踩进了死亡谷,另一条腿,正挣扎着,一步步地,向死亡靠近。
跟她对峙的,正是那头野猪。
这一切或许都可以理解为巧合,九景儿梁是神秘之梁,那谷底更是神秘之谷,多少代,多少人,几乎没有谁把脚步送往那,送去了,也只有一死,因为你在清楚的时候,是不敢把脚步送往那座梁上的,那用上帝之手堆起的沙梁,是很难用双脚跋涉上去的,即或你有通天的本事,跋了上去,那谷底也是等着葬你的穴。
后来在开发滑沙场时,已经脱下军装多年的罗正雄就亲手拣起过一堆白骨。
向导铁木尔大叔就说,只有心灵迷失了方向的人,才能站到九景儿梁上,只有灵魂被神掏走的人,才能安全地降临到谷底。
可见,那个傍晚,罗正雄是迷失了方向的,两天前的黄昏,万月也是迷失了方向,还有那头野猪,它在更早的时候就迷失了方向。
是野猪最早发现了那片绿,那头断了一条腿的野猪从野猪井方向一路逃来,逃得晕头转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这片沙漠,后来它站在了九景儿梁上,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极其壮观,可惜没有谁看得见。
高大凶猛的野猪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夕阳下,那个傍晚的夕阳同样绚烂无比,甚至有点娇艳,映衬得野猪越发具有力量。
野猪骄傲地四下瞅瞅,正要长啸一声,突然脚下一滑,沙漠以温柔无比的方式摧毁了它的骄傲,又以温柔无比的方式将它卷进沙浪,沙浪滚滚中,野猪坠入了谷底。
坠入谷底的野猪跟万月跟罗正雄有同样的恐惧和庆幸,恐惧它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庆幸它没被沙浪吞掉,它还活着,它居然又站了起来。
对坠入谷底的这三个生灵来说,这次坠入是致命的,却也是一生都值得自豪的,因为他们发现了绿。
在对绿的敏感上,野猪的嗅觉远远超过了人类,因此那头野猪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寻着那渴望已久的气息,很快窜入了那片灌木。
那是多么可爱的一片灌木啊,它简直就是神灵赐给野猪的一块福地,野猪用嘴拱了几下,就从茂密的灌木中拱出一条路,顺着那条路,野猪兴奋地往里扑。
野猪渴坏了,对干渴的抵抗上,野猪比人类好不到哪里去,人类活不过去的地儿,野猪照样不能生存太久。
所以早先的野猪井,到现在只能成为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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