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二

丹妮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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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闻言,心疼不止:

    这个自小便柔善成性的他,如何被时光一步一步,逼到了现在这般自苦自哀之地?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

    若非为了她,他又何必如此?

    一念思及此,媚娘的心中,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她搂着他道:

    “治郎放心……若果有那一日。

    还有我……

    还有我在。

    我不会叫你难受的。

    一点也不会。”

    李治闻言,却是失笑: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趣……我难受不难受,只怕是只有我才能思定罢?

    你至多不过劝上一劝我,难不成,还能替我难受?”

    媚娘张嘴,却不愿再答——

    这般的温馨与平和,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珍贵。她当真不想再说些不相干的话,甚至是伤了二人心的话,来破坏这般美好,于是,她闭上口,不再作答。

    可是心里,她却在暗暗地说:

    若是有必要……那便是代你难受,代你承担一切,又有何妨?

    李治不知道,也只怕永远不会知道此刻媚娘的心思。

    可是他究竟是一心念着媚娘的,于是长长叹了一声道:

    “罢了。这些都是前朝事,我也是……

    也是与你说习惯了,一时之间竟然改不掉。”

    又自苦笑一笑道:

    “说起来,我倒突然发觉,我们每每独处,总是议政论事……从来没有说过些别的。

    是我不好。”

    媚娘却淡淡一笑:

    “有什么不好?我倒挺喜欢这样的。能够为你分忧,便是让我觉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侧……

    这样的福气,却不是谁都能有的。”

    李治闻言,心中更是感动,于是再度紧紧地抱住了媚娘。

    ……

    贞观二十三年九月初七。

    晨寅时一刻。

    太极宫。

    云泽殿。

    李治终究还是起了身——虽然他有万般不舍,可是早朝之事,却是万不可断的。

    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媚娘,李治含笑,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下,又替她盖好被褥,这才起身,小心出殿,不出半点声音。

    然而一出殿门,他便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人,早早地等候在殿外了——

    来人,正是徐惠。

    李治知道,自己一旦得了媚娘,那头一个要面对的,不是舅舅长孙无忌,不是满朝文武大臣,而是徐惠。

    长孙无忌,他知道如何应付;文武大臣,他懂得怎么避锋……

    可唯有徐惠,他避不得,也不想避。

    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这一刻竟来得如此之快。

    是以当看到徐惠时,他竟然一时间如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垂下了头。

    不过他现在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躲在二人身后,在她们面前装怯装懦的小小稚奴。

    或者说他早就已然不需要再做什么伪装。

    于是,他深沉地吸了口气,举手示意德安在远处候着,自己慢慢走向徐惠身侧,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良久,徐惠才缓缓开口:

    “不知站在徐惠面前的,是当今主上,还是当年的晋王?”

    李治心中一动,想了一想,才也开口道:

    “都是。”

    徐惠闻言倒是一怔:她想过千种万种李治可能会有的措辞,可能会有的回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于是,她便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既是当今的大唐之主,也是当年的晋王稚奴。

    于是,她笑了,很欣慰,也很释然:

    “媚娘的眼光,一向是我们三姐妹中最好的一个。

    她从来不曾看错过什么。

    所以既然她愿意冒这大险,委身于主上。那说明主上便是值得托付的好人。”

    李治却苦苦一笑:

    “朕还以为徐姐姐,要说朕是个负心薄幸郎。”

    徐惠讶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主上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东宫……”

    李治只说了两个字,便紧紧地闭上了嘴。

    徐惠似有所解,便淡淡道:

    “主上若是说对那东宫诸女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世间最难解的,便是一个情字。妾以为,便是贵为天子,只怕这些事也是难应对。

    再者,既然入了这帝王之家,大唐后廷,想必那几位都已然是做好了十足准备的。当然要知道,帝王之心,从来不会是专属于任何一个女子的。”

    李治讶然,看着徐惠良久,良久,才终于长叹道:

    “徐姐姐,有一句话,或者朕说来,你听得不舒服。可是……

    也许你听了,心里多少会宽慰些。”

    徐惠一怔,便恭行一礼道:

    “愿闻主上教诲。”

    李治摇头:

    “咱们几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必这般多礼……

    不过徐姐姐,你却是误会了。

    对东宫的她们,朕从来不曾后悔过。

    因为朕很明白,她们嫁的不是‘我’,而是‘朕’。

    她们嫁的不是李治或者是稚奴,而是大唐太子,大唐天子。”

    李治又顿了一顿,看着若有所悟的徐惠道:

    “朕知道这一点,所以朕也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甚至是……”

    李治轻轻一笑,灿若骄阳:

    “甚至是容得她们在这寂寞宫廷中,竖立一些假想之敌,去玩一些尔虞我诈的游戏,来消磨时光。”

    徐惠目光一凛,心中一惊。

    李治却没有在意,只是淡淡笑道:

    “徐姐姐是不是以为,朕这般对她们,太过残酷了?”

    徐惠半晌不语,良久才道:

    “……若是换了别人,必然会觉得这话不太中听……

    可是在这太极宫中随便找一个人出来,哪一个又能说主上这话儿,有半分不实之处呢?便是主上不为主上,这几句话,也是说尽了宫中诸事的。”

    李治点头,转身背手,看着殿外冉冉初升的朝阳,脸上一片金红霞彩:

    “她们要什么,朕便给什么。所以朕不觉得朕有负于她们。

    朕觉得有负的,是媚娘。

    因为朕知道,媚娘想要的,不过是与朕白首携老,如那平常人家一般,做个恩爱夫妻,再无旁人。

    可是朕身为大唐之主,身为天子,必然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是故,朕才觉得对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