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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盛国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谢我跟你娘做什么？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虽然你是我们的女儿，但是他为了你要死要活的，这么多年了都走不出来，用情至深，最后就连我跟娘都没法因此对他抱怨半句。
当初我们失去了女儿，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虽然想起你来依旧会心痛，却还是过去了。
致远一直都过不了那个坎，总是跟我们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抛下他，他相信你会在某个时间点回到他的身边来。我们所有人都劝他要放弃，劝他让过去的事情过去，他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固执到不续娶以延续家族香火不说，就算是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愿意。
有时候我在想，你能够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来，不是我们不需要你，而是致远更加需要你，所以才把你重新唤了回来。从前我总想，天底下就没有比父母更爱自己子女的人了，但看到了致远，我才知道人当真不能够说绝对的话，因为人生有奇迹。
一个男人能够对一个女人用情如此之深，连命运都无法阻挡你们之间的缘分，生死边缘，可以一脚踏出去，也可以一脚缩回来，就像是悲惨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实在是连神都难以相信凡人居然能够做到的事情。”
颜舜华闻言失笑。
大庆人绝大多数的人都信奉天地有鬼神，但颜盛国却受长兄颜盛邦的影响，对鬼神之类的东西保持着高度的怀疑，他向来都更加地相信人定胜天，倘若努力了依然无法改变局面，那就坦然自若地安之若素便好。
没有想到因了她的经历，这个可以说大半生都信奉无神论的男人，会因此真的如颜柳氏那般，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神鬼莫测，人的至诚却当真能够上达至天。
“爹，您也真是的，说些什么话！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神鬼鬼的，如果有，那也都是我们内心里住着的东西，一念生，一念死，正面情绪为主时，便是人间天堂，负面情绪为主时，便是人间地狱。
奇迹什么的，可以说是命运之神的眷顾，也可以说是人自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竭力，这只不过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不管是何时发生，如何发生，发生后呈现的结果如何，其实关键都在于我们人自身对幸福是如何定义的罢了。”
颜舜华看向窗台那一盆盆栽，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刚好笼罩住了枝头那一小撮尖尖的叶芽。
颜盛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笑，“这盆栽还是当初我送给致远的生辰礼，他倒好，一直养着。大概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舍不得让他这么好的人备受折磨，晚年不幸，所以才会让你死而复生，给他带去幸福。”
颜舜华闻言摇了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与其说是我带给他幸福，不如说是我们俩在一起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幸福。他爱我这个人，但为什么偏偏只能够是我，而不能够是其他人？
归根究底，是因为我的身上刚好有他所需要的所看重的所信赖的所不能够割舍的东西，所以他是在通过爱我的方式，在爱他自己，在活出他自己想要活出的样子来，在追求他自个儿想要追求的宝贵的未来生活。
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没有必要对任何人、任何事过度操心，哪怕那个人是他深爱的人，哪怕那件事是他梦寐以求想要做的事情，也用不着过分在意，因为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成功还是失败，对于人漫长的一生来说，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
人的幸福，从根本上而言，就在于具备了生存能力之后，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自身的天赋能力，去无限地靠近自己原本能够长成的样子，便已然足够。
别的什么钱财也好，权力也好，妻子儿女也好，房屋别院田庄商铺也好，衣服首饰美食美酒也好，自身在他人眼中的模样与历史的盖棺论定的评价也好，通通都是身外物而已。
真正能够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是我们人类自身，是在满足了温饱的条件之后，维持身体的健康，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地保有平和的心境，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享有现实的生活的同时，也过一种深邃的、平静的，同时也是有趣的智力生活，去观察人心，去洞察人生，去见识宇宙，去发现自己，去找准自己在这个世间的定位，并且与时俱进，随时调整自己的心态，拓展自己的眼光，平衡自己的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如此，一生都将不会迷失自我。”
颜盛国听得一愣一愣的，说是呆若木鸡都不为过。
在这个时代，宗族背景与血缘牵绊是高于一切的，不知道自个儿的出身的那些没有根的人，在社会上是绝对的底层，是被人不耻的存在，但如今她的说法，却仿佛凌驾于宗族血缘之上，强调着幸福只与自己本身有关，与他人无涉，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你怎么会这样想？致远也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吗？你跟其他人也说起过这样奇怪的观点吗？别往外说。不，如果没有跟致远说起过，最好别跟他说。对孩子们也最好缄口不言。你这丫头，分开这么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要是你娘也在这里，听到你这番调调，肯定会被你吓晕过去不可，搞不好醒来之后就会每天都因为你而求神拜佛。”
见颜盛国冷汗涔涔，颜舜华摸了摸鼻梁。
“爹，我跟沈靖渊之间完全就没有秘密可言，他对我了解可以说是全天下独一份，虽然很多话都没有明言，但是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他依旧娶了我，非我不可，你完全可以放心，他不会因为我的奇怪论调而离开我的。
至于孩子们，恩，大体上的教育问题都是黄先生跟沈靖渊两个人在把握，我能影响他们的都是小问题，所以你也尽管放心，不会被我养成离经叛道的性情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想法当真的很奇怪吗？就算跟普通人不一样，但也不至于到危险得随时要掉脑袋的地步吧？跟爹私底下说说而已，有什么关系？看把爹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