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每个人的影子都有浓淡之分

白药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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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喝了口热水,道开了,说来找我们,是遇到了非常诡异的事情。

    我瞧他之前走路步子轻快,脚落地时脚跟先脚尖后,是大多数人走路的方式。唇红齿白,肤色红润,眼中没有黄色和白色的点,甚至连黑眼圈都没有,如此推断不仅没被鬼缠,反而睡眠质量还挺好的。要是遇到有执念的鬼魂的话,必然是脚后跟稍微离地。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像唱大戏的花旦走路一样,是脚后跟先着地,且极缓极轻地走路。

    根据我的观察,并没有魂鬼跟着他,那他所为何来?

    师父开了房门出来,径直走到桌边,坐上正位,缄默。

    我端了花茶给师父,师父接过,轻吹去茶面的花瓣,抿一口,眼皮都未抬。

    那男人一见师父出来,连忙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盯着看了几秒,又去看师父。我凑上去瞄了一眼,他手机上有师父的照片。

    “楚先生,真的是您?久闻您过阴的本事了得,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他把手机一放,扑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个头。

    师父又喝了口茶,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我们当然会不遗余力,且先说说遇到什么事了吧。”

    他一扫刚才跟我说话时镇定的神色,慌乱得口吃起来:“我……我的影子越来越淡了。”

    此时是在屋里,难怪我看不出他的异样,原来是影子的问题。

    ——也许大家从没留意过,人的影子在相同的环境中,有浓淡之分。

    比如在同样空旷的地方,你和你的朋友同时站在太阳底下,穿着同样的衣服,除开细微的光照不谈,你们映射在地上的影子是不同的。并不是形态上的不同,而是深浅不一样。有些甚至能直接用肉眼察觉。

    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摄灵”。

    人在不知情的时候,影子被一种灵物给摄了去。

    最开始,人的影子会慢慢变淡,到最后影子会消失无踪,那么这个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本查不出任何原因。——急性心肌梗死或许是唯一沾得上边的理由。

    我请他先把自己具体的情况说一说,我们也好“对症下药”,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跟我们讲了自己半生的故事。

    他说他叫邓五根,今年五十二岁,在福建拥有一个千人的大工厂,身家过亿。可任谁也料不到,眼前这位亿万富翁,曾经在天桥底下讨过生活。

    那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邓五根住在莆田城郊一所废弃的工厂里,他在那儿搭了一个简陋的窝,将之称为家。家里除了他,就只剩下厂旁的那口枯井,以及井边的老槐树。

    白日里,他会蹲坐在莆田某处天桥的一角,将一个破碗放在身边,把头深深地埋进膝里,等待“愿者上钩”。因为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更不懂得在地上写粉笔字,以此来叙述自己悲惨的遭遇,来博取大家的同情。

    每天,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守着。

    这个天桥虽谈不上人潮汹涌,但也有很多上班族和家长学生,可是,极少有人会停下脚步来看他一眼。

    谁会愿意给钱给一个四肢健全却不劳而获的人呢?

    冬寒四起,北风愈刮愈凛冽,无论是城里还是郊外,都透尽了严寒。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路过天桥的人的脚步越来越勿勿,临近五点,邓五根才得到了两枚硬币,他收了破碗,准备早点回家。至少,家里还有四堵墙壁可供他避风雪。

    他消瘦的身影在雪中走了几步,赫然发现一条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猫见到他,将紧闭的双眼睁开,“喵~”了一声,站起来,探试着靠近他。他后退了一步,因为此时,他手里正捂着中午舍不得吃的肉包子。

    “喵~~”

    小猫的叫声孱弱,显然已经冻得入骨。

    他像是遇到了同病相连的知音,心里的一根弦被奏起,将破碗放下,掰了一半肉包子丢进碗中。小猫又叫了一声,似是在感激他。接着就着破碗,仔细舔食着。

    很快,那半肉包子被吃个精光,小猫抬起头,睁着无辜又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他触及小猫纯净的眼睛,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手抖了抖,将剩下的肉包子全放进了那个小碗里,小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碗里的食物吃干净。

    雪渐渐大起来,他把碗收进怀里,朝小猫伸出了脏兮兮、布满冻疮的手。

    他把小猫带回了家,取名喵子,从此他们相依为命。

    喵子经过他的喂养,身子日渐圆润,头脑也越来越非常机灵。天桥上有人走的时候,它就会将前腿立起来,只用后腿站在地面,做“恭喜发财”的模样。

    路人觉得新鲜——从来只有把狗训练成这样,还没见过猫也能这么聪明。——他们都认为邓五根是卖艺的,以小猫做秀,于是多少会赏些硬币给他。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有十元大钞从天而降。

    邓五根在喵子的身上发现了商机,经过一个冬季的排练,喵子能够听得懂他说的话。原地跳三下,直立行走,恭喜发财,长叫,短叫……

    他去地下商场淘了宠物穿的衣物,给喵子打扮一新。

    长此以往,这一人一猫的生活得到了保障。

    有了些余钱后,邓五根便直接在天桥上摆起了小摊,冬天卖手套和围巾,夏天卖发卡与头绳。如此几年,他渐渐有了存款,足以买下与喵子共同栖身几年的工厂。

    他将工厂翻新,做起了香薰生意。

    他四处收集棉花壳,再买来染料和香精将之浸泡,之后用漂亮的蕾丝袋装起来,一元一袋出售。

    这样新鲜的除味袋人们还是头一回见,价格也不贵,购买的人日渐多起来,他的小生意愈发红火,小工厂的家演变成了小作坊。由最初的几名工人,扩大成几百人。

    他又发现了别的赚钱之路,于是将香薰市场打开,发展成现在几千人的大工厂。

    所有的事都变了,邓五根变得富有,喵子也成了真正的宠物,不用再卖艺求生存。唯有工厂边的那棵老槐树还在,枯井还在。

    邓五根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陪伴喵子的时间就更少了。他要去应酬,去跟社会上层的人物交流物价、赚钱的心得。喵子淡出他的视线,成为他心底的一抹残阳。

    直到某一天,喵子咬坏了他的一张合同。那纸合同关系着他所有的财富,可是,被喵子给毁了。

    官司袭来,房屋抵押,他几天几夜没合过眼,四处奔走寻求解决的方案。但他出身贫寒,没有硬实的背景,几乎没有人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帮他。喵子整天缠在他的脚边,喵喵地直叫唤,他一怒之下,将喵子扔进了老槐树旁的枯井当中。

    或许是良心不忍,他没有把喵子杀死,而是每天以木桶和长绳投以肉食,喂喵子。

    喵子无法死去,却又不能出这口枯井,经过头几晚尖锐的嘶叫之后,它终于学会了“逆来顺受”,每天仰着头,等待邓五根将食物从井口丢下。

    邓五根终于等到了贵人相助,生意又有了转机,可是他又害怕喵子给他添什么麻烦,于是一直将喵子以这种方式喂养着。每晚,他都会去枯井边坐一会儿,用手电照进去,依稀可辩喵子正高高仰着头看向上方。这样的相处,让邓五根的心里突显难过。两个月之后,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放了架长梯到枯井里,主动下去,将喵子抱出来。

    枯井下漆黑一片,幽暗又潮湿,刚一落井底,就闻到尿骚味阵阵袭击人的鼻腔。

    喵子高兴地摇头尾巴,围着邓五根打转,可就是不如往常一样轻盈地跳进他的怀抱,似乎生疏了不少。邓五根望着喵子水汪汪的双眼,忍不住落了泪。他怎么能这么干?他能拥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喵子所赐,他怎么能迁怒于它、嫌弃它?

    把喵子抱出井底之后,邓五根在家里整整陪了喵子一个礼拜。他买了堆成小山的玩具给它,铺了柔软的窝给它,给它最好的宠物生活。喵子与他的感情又回到了最初时的相依相伴。

    如此又过大半年,邓五根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女朋友怕毛绒绒的东西,毛线,毛领,尤其是猫。邓五根无奈,只好又将喵子重新放入井底。

    ——因为他既不想喵子离自己太远,又不愿意失去女朋友。

    “所以呢?”我喝了口茶,催促道,“邓总,您可不可以先讲重点?你这次上山来是为了女朋友?还是为了猫?”

    “阿辞,不得无礼。”

    师父轻斥我一声,我料不及,转头去看他,正见他望着邓五根,眼里凛冽的光一闪即灭。“它还活着么?”

    邓五根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楚先生,您是说喵子?”师父点了下头,邓五根眼底出现悲凉之色,懊恼道,“死了。我出去旅游忘了让下人喂它,它死在了井底。”

    我恍然大悟:“师父,那这吃影子的就是猫灵咯?”

    喵子被主人狠心抛弃两次,死后怨气凝结,产生“灵”识。——可是,邓五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影子消逝跟这猫灵有关?不若他为何偏偏跟我们讲喵子的故事?